老野

【原创】回人间

     *和回老师 @偶尔码点字 写的联文,长佩同步更新,搜回人间就可以

        *这是把自己写哭了的一章啊……


        Chapter 5


        九月初。秋风起了凉意。

  贺廷啸一个人走着,转过眼前一堵厚黑的土墙,跨进里边一座大院子。院子里搭了不少竹竿架,晾的都是刚洗好还往下滴水的纱布跟绷带,尽是血腥味。院子旮旯留的窄路上来来往往走着不少人,穿着白褂或是绿军装的,好多个认识贺廷啸的嘻嘻哈哈跟他打招呼。

  “排长!”

  “排长好!”

  “排长好!来找林妹妹?”

  “滚犊子!”贺廷啸笑骂,逮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踢了一脚,“该干嘛干嘛去,明天谁出岔子老子踹谁……林又生还在里边?”

  “到!”屋里传出来一个挺年轻的男声,“嘶轻点轻点——”

  贺廷啸撩开帘子进屋,屋体厚,又是阴天,一进去屋子黑黢黢的,床位又多,看不清楚人。所幸林又生一直喊疼,贺廷啸摸着声走到了他的床边。

  林又生年纪不大,将将十九,比贺廷啸还小两岁,却也打过不少仗了,也受过不少伤。两年前就有次,他腿上中了弹,取得不及时,留下了一阴天下雨就疼的毛病。也是那次,贺廷啸才认识了他。

  林又生看贺廷啸来了,也不大好意思再喊疼,便咬牙忍着,中弹的地方,阴雨天格外疼,更遑论还是被按摩,忍得他咬牙切齿,面目狰狞。贺廷啸看见都觉得好笑,拖了把椅子坐在旁边,也不觉得自己耽误了别人治疗,问林又生:“你这样,明天走不走得了?”

  “莫得事!”林又生说,开了口终于也忍不住疼了,嚎了一嗓子,“好了好了,我好了!走得了!不要按了!”

  说罢作势就要爬起来,下地走两步,结果腿一挨地,疼的差点膝盖一软趴地上去,只好悻悻然又爬上床。贺廷啸看他这样,心里也有了谱,没再多说,站起来就准备要走:“好个锤子,你莫去了。莫犯浑,老子走了。”

  “不得行!”林又生看他要走,也顾不得疼了,手忙脚乱穿好鞋,一瘸一拐追了出去,“你看我,明天走得到哦!”

  贺廷啸便停下来,挺无奈地看着他。

  他认识林又生两年了,早知道林又生是这么个倔性子。他俩认识就是因为林又生当年受伤。因为当时还在打仗,每个人身上都是黑红脏乎乎的血污,没人注意林又生裤腿上一大片血迹,结果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,他居然忍着没开口。等炮火终于暂停的时候,其他人这才发现林又生都快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。

  贺廷啸当时在隔壁营,身上也有点小伤,去包扎的时候听说了这回事,就顺带瞧了一眼林又生。

  林又生当时长得不算高,还很瘦,可能是因为营养跟不上,看起来还跟个娃娃一样,因为失血过多,脸上没有血色,却还依旧操着一口乡音严重的四川话跟别人闲聊。

  贺廷啸看着他,莫名其妙就想起了四娃娃。他想,要是四娃娃还活着,大概也是这么个模样,瘦巴巴像个鸡仔,说话也要挺认真的打着官腔。

  他当年觉得瓜兮兮的,可现在却觉得有种让人眼热的怀念。还有他的爹娘,总是骂他的娘,还没来得及陪他上山的爹,眨眼见就都撇下他走了。当年他有多么不懂事,现今就有多么后悔,他悔自己没好好听他娘的紧叨,没多陪他爹干些活,甚至连四娃娃的名字都没喊过一次,明明四娃娃那么想听。

  可战火无情,往事也不可追。当年他醒了之后,就被附近的游击队捡了,十一岁的小娃娃,跟着打仗也是累赘,可村里人都死绝了,他是从炮火下捡回的一条命。打那开始,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往后该做些什么了。

  转眼间他从十一到了二十一,粗略算下来,他打了整十年的仗,天南地北都去过,当年的炮火是扎根在他心底里的恐惧,居然渐渐的也成了习以为常。他也数不清自己受过多少伤了,可他到底还是命大,一次也没死成。林又生也是,看着像根竹竿,居然还在战火纷飞里窜了高,跟他一起活了下去。

  贺廷啸想把那些没来得及给四娃娃的,都给林又生,希望他能一直活下去。十年了,他还是想家。

  林又生倔的像只大鹅,明明站着腿都针扎似的疼,偏要固执地挡在贺廷啸身前,一副下定了决心,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模样。

  “去个铲铲,不晓得轻重。”贺廷啸想给他一脚,又想起他腿还疼,便只是绕开他往外走,“这叫好了?鬼大哥信你的话。”

  “按一按就莫得事了嘛!”林又生跟在他后边唠叨,“我也想回四川去!”

  贺廷啸看了他一眼,没再吭声说不让他去了。

  贺廷啸是从大巴山出来的,林又生也是四川人。不过当年打仗,跟着游击队哪里都去过,哪里打仗就去哪儿,渐渐离四川就远了。

  好几个月前,胡宗南跟白崇禧两部退去了西南方向,胡宗南去了四川,白崇禧去了广西,互相照应,妄想隔着秦岭大巴山,割断川黔跟北边的联系。西南军阀又多,时间拖得越久便越麻烦。前几天,上头来了指示,他们兵团要先行一步,从江西绕道湖南集结,跟第三兵团打配合,兜击西南。

  打仗不是儿戏,稍有不慎,可能命就撂下了。更何况那边地势复杂,这可不是不晓得状况的小日本,都是国人,这方面他们也占不着便宜。

  不过可能打仗的人从来不怕死。林又生不住地唠叨,贺廷啸被他说烦了,终于松了口:“去便去嘛!莫紧到说这个了!”

  贺廷啸其实很懂得拒绝别人。就跟他小时候拒绝和李老汉儿家的妹崽耍,拒绝听他娘的唠叨,拒绝喊四娃娃的名字一样,他实在可以算得上是个固执己见的人,天生如此。然而固执总是很容易让人在时间的背面生出悔意,哪怕他今年才二十一,不过战火里,总要比寻常人能更快长大。

  贺廷啸于是又叮嘱他一句:“自己选的,莫得回头路,莫要喊苦。”

  林又生爽快应下,又觉得贺廷啸说这话老气横秋。不过他没多说什么,拖着腿匆忙回去收拾行李。腿疼吗?当然是疼的。不过他一想起可以回四川,于是疼痛好像也可以忍受了。他十四五岁的时候,家里没了亲人,村里除了老人就是女人,男人们都参军去了,他留在村子能干什么呢?于是他义无反顾也跟着军队走了。

  可落叶都要归根,他从四川出来了四五年,也想回去看看。他想好了,等仗打完了,他就回去,要是杨家妹妹还住在村子那头,他就把人娶回家,好好过日子。

  “想那么长远?”车运去樟树的路上,林又生聊起这个来,众人听了好笑,林又生在他们里边年纪最小,于是都打趣他,“还是个娃娃,不到二十岁,就想到给自己找媳妇了?”

  林又生没觉得害臊,一本正经跟他们辩驳:“你们又不晓得,杨家妹妹漂亮惨了,人又好,我从小跟她耍到大……”

  一群人便又抓着林又生让他好好说说杨家妹妹有多漂亮,七嘴八舌停不下话头。从上饶去樟树,车程几个小时,一群人聊天倒也不觉得无聊。等到了樟树稍作休整,一群人口干舌燥,贺廷啸从车里下来的时候,正好看见他们旱民似的纷纷拧开水壶喝水,就知道他们这一路没少闹腾。

  “原地休息,一个小时后出发!”贺廷啸挨个踢了一脚,“净出洋相,没见其他排这样。好日子到头了,往后要徒步去湖南,都给老子保存体力!”

  从江西徒步去湖南,少说也要走三天,这还是脚程快的,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算进去。一群人一听,终于噤了声,不搭茬了。

  还没到中旬,第三兵团传来消息,说是已经到了江陵,他们也巧巧赶到了湘潭一处村落落脚。一路上风餐露宿,跟长征也差不多了。现下终于得了几天时间喘口气,接下来就等四野挺进赣粤边界,执行广东作战任务的消息,赣粤跟西南一齐行动,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。

  吃罢了饭,没什么事,贺廷啸寻了处山坡坐着,湘潭山多丘陵也多,水多还潮湿。他看着日暮,黑夜从远天笼罩而来,潮湿的空气附在裸露的皮肤上,凉意顺着脖颈爬上了脊背跟后腰。村那头的吆喝声也消了声,黑色的寂静兜头浇下,贺廷啸恍惚了一下,突然间,他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。

 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,好像他并不属于这时候。或许是过去,或许是未来,总归不是现在。他坐在山丘上,身前身后全是无声的寂寥,却并不讨厌。

  他小时候总爱钻进大巴山深处,山里总是安静的,没有别人打扰,只有虫鸣鸟叫,他一个人在山里待了很长一段时光,那是他怀念的地方。后来随兵打仗,彻夜不眠的时候,耳边都是接连不断的炮火声,他听了这么多年,以为自己习惯了,但现在他知道了,他还是更喜欢大山。

  这像是一种刻在灵魂深处的怀念,经过多年的洗练仍然深刻如昨天。他甚至也不清楚原因,他没读过多少书,也不认得几个大字,让他说也说不清楚,但他知道,人总归是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的,但他却永远搞不清楚,自己究竟想要什么。

  他爹娘跟弟弟死在炮火里,于是他这十年里从未远离过炮火。可他并不想要这样的生活……他想要什么?

  他也说不清楚。他甚至在这一瞬间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属于这里。

  “排长?排长!”林又生站在土坡下,就着天上漏下来的一点月光,看见贺廷啸坐孤零零在上面。湘潭潮湿,他的腿又开始隐隐作痛,他爬不上去,只好站在下面喊贺廷啸,“贺廷啸!连长喊你过去!”

  贺廷啸听见声响,猛的回神,回过头看见了林又生。

  林又生看着贺廷啸麻利跳下土坡,迅速跑步赶了回去。他腿疼错后了几步,等贺廷啸的背影转过了胡同看不见了,林又生忽然又回头,看见了月光下的的山丘。

  刚才他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。贺廷啸坐在那里,孤零零的月亮下,坐着孤零零的人,像是在画里,而不是现实。现在月亮仍旧高高悬在半空,不过土坡却昏暗看不清楚,林又生便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。他收回视线,继续一瘸一拐地慢慢往回走。

  等他走回去的时候,贺廷啸已经出来了,表情倒还算寻常,看见林又生,便走过来跟他说明天要先行一步去贵州,打探情况。这是早晚的事,侦察连总要一骑当先。更何况据说书记等到十月中旬才能来到,这一个月总不能让大家在这里白等,他们先行一个月,往后方传递情报,在贵州等待与大部队汇合。

  “明天?”林又生问。

  “嗯。”贺廷啸点头,又想起了湘潭湿冷的天,跟林又生的腿,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整个连都去,一个月,那边比这边好点,没这么湿冷。”

  这就是在安慰自己了。林又生于是也笑笑,说没事,不用担心。

  林又生有时候也觉得很奇妙。他原先跟贺廷啸并不在同一个营,鲜少碰面,连眼熟都谈不上。后来在战场上相识,贺廷啸这人,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十分细心的人,更不像是会主动关心别人的人,结果他居然就特别照顾自己,还常常关心自己的腿伤。后来林又生就被编进了贺廷啸的排,从此不管是战场上还是下,贺廷啸便总能跟带着弟弟一样罩着他。

  林又生总归是感激他的,偌大的二野里,也就只有贺廷啸跟兄长一样关心他。林又生没有哥哥,但他总觉得,如果他有哥哥,应该就是贺廷啸的样子。

  当贺廷啸把水壶递过来的时候,林又生的这种念头就更甚了。

  “我不渴,你自己喝吧。”林又生舔了舔已经干破了皮的嘴唇,把水壶还了回去,“已经几个钟头了?”

  “整半天了。”两个人趴在壕沟里,地上很凉,湿冷的感觉贴着肚皮,都不太舒服。贺廷啸看了他一眼,没再强求,又把水壶系了回去,继续拿起望远镜观察前边的山坡,小声说,“压低身体,注意隐蔽。”

  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,距离贵阳、思南几场战役也过了半个月,解放了贵阳后,他们又继续往西,前几天到了重庆。蒋介石在重庆,大概已经察觉到了他们要迂回入川的企图,前些日子他们就发现胡宗南集团往秦岭、大巴山附近撤退,还留下了几个兵团布防,抵挡他们前进。

  他们现在在南川,对面就是国民党的十五跟二十兵团,共计三万多人。现在人人都晓得,这注定是场恶战。

  距离上一次开火已经过去半天了,对面还没有动静,上头也没有指令。他们当初绕着贵州走了一大圈,跟国民党几撮余孽周旋,结果在遵义等到了二野的第三兵团。第三兵团的师长见了他们,晓得他们也是二野的侦察连,干脆大手一挥,让他们跟着走了。

  二野主力就是第三跟第五兵团,不过任务路线都不一样,一个偏南,一个偏北。入川后,第五兵团在迂回包围敌军,第三兵团此刻却在南川与敌军正面对上了。

  林又生摸不清第三兵团的情况,只是趴在壕沟里跟贺廷啸小声聊天:“怎么还不打?对面不打过来,我们打过去啊!”

  他的声音也算不得太小,好在这条壕沟趴的都是他们连的自己人,没等贺廷啸开口,旁边那个就给了林又生脑袋一巴掌:“平日里看着挺灵光的,现在犯浑了?”

  “说便说嘛,打我脑壳做啥子!”林又生想还手,又想起贺廷啸说的注意隐蔽,只好扭过脸冲那人皱眉,“那你说是为啥子嘛?”

  那人摆摆手,逗他玩,不开口了。

  “第五兵团现在应该在做啥子?”贺廷啸问他。

  “迂回包抄,这个早就知道了嘛!”

  “那我们现在在做啥子?”

  “现在?打仗啊——我晓得了!”贺廷啸这么一说,林又生就想明白了,国民党担心被两面夹击,不敢开火,而第三兵团正在等第五兵团的消息,也没开火,于是互相在这里耗着。

  “不过快了。”贺廷啸拿着望远镜看了看,又说,“不会再等了,可不能把对面的援军等来嘛!”

  话音刚落,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做好开火准备。林又生赶紧重新趴好,天太冷,他们穿的又少,他的腿又开始疼了。

  炮火顾不得人康健与否,枪声炮声连天,震得耳朵嗡嗡响。对面尽是山坡,易守难攻,但缺少弹药。在漫天炮火的掩护下,对面从不强拼,都是躲在山坡后面。

  号角吹了起来。他们从壕沟里爬出来,映着漫天的硝烟,往对面冲去。

  对面终于探了头,这才是真正的枪林弹雨,不断有人倒下去,也不断有人冲上来,鲜血混着硝烟映出一个一个暗红色的血坑,子弹险险贴着皮肤划过去,烧的肉疼。贺廷啸跑得快,胳膊腿上都拉了好几道口子,终于冲到了土坡下面,找了处掩护挡了一下。

  他预料的没错,敌军果然弹药不足了,身后冲上来的人越来越多,贺廷啸趁着喘气的功夫看了看,没看见林又生的人影。

  人呢?难道跑过来的时候被打中了?贺廷啸一下子紧张了起来。他们连其他人也冲了过来,身上多少都挂了点彩,看见贺廷啸一脸紧张,便跟他说林又生跑得慢,落在后边了。

  果然,林又生的身影出现了。不知道为什么跑的比别人慢些,其他人都冲上山坡了。贺廷啸顿了顿,没跟他们一起走,仍旧蹲在原地等林又生。

  刚才在壕沟里逗林又生的那个也没走,跟贺廷啸一块蹲在原地,急得冲林又生扯嗓子喊:“又生!快点啊!”

  枪声渐渐转移到了山坡上面,林又生拖着腿跑近了,才看见贺廷啸还在等自己,一时有些羞愧,心里又忍不住发烫,他也喊回去:“莫得事!我莫得事!你们先走!”

  话音刚落,一连串子弹打过来,激起一阵扬尘,林又生快跑了几步,子弹追着他,在身上划了好几道口子,好在没有打中要害。终于跑近了,要到了。

  贺廷啸赶紧伸手去拉他。

  一颗子弹飞过来,擦着贺廷啸的手飞过去,径直飞向了林又生。

  林又生恍惚了一下,他不是第一次中弹了,却没有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这么近。他怀疑子弹里装的不是火药,而是极冷的冰碴,不然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冷?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人和事,他想着贺廷啸,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很对不起他,他还想起了村里的杨家妹妹,不晓得她还是不是等自己,他也实在是很对不起她。

  他缓慢而认真地想着,然后就看到了贺廷啸冲过来的脸。

  贺廷啸眼睁睁看见子弹打中了林又生的胸膛,鲜血很快从那个弹孔里冒出来,沁透了外头的衣裳。贺廷啸率先反应过来,冲出去就把林又生往掩护下面拉,他旁边那人便赶紧拿着枪也出去给贺廷啸打掩护,最后三个人缩在小小的掩护下,听着外面的枪林弹雨,热血淌了满手,滴到了地上。

  “排长,怎么办?”那人看了看林又生的伤口,问贺廷啸,“弹孔在心脏附近,出血多,太危险了!”

  这个人跟贺廷啸认识的时间更长,两个人原先就是一个排的,一起打过多年仗了,两个人差不多年纪,平时也把林又生当弟弟看,此刻却拿不定主意了。外头子弹还乱飞,医疗兵不可能上来,可难道就这样看着林又生的血淌干净?他也做不到。

  贺廷啸更做不到。他还记得当年他从山上冲下来的时候,看见四娃子的破布包埋在土堆下,那种感觉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。不过他显得冷静多了,把枪放一边,一圈一圈飞快解着绑腿的绷带。

  林又生一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,他现在居然也并不觉得多么慌张,可能是因为还有人这样不肯放弃他。他抬手碰了一下贺廷啸,冲他笑笑:“莫得事,莫管我了哦……等打完了,记得去找我杨家妹妹,叫她也莫要等我了……”

  贺廷啸把解下来的绷带塞他嘴里:“咬到。我不是第一回挑弹壳了,莫怕,死不了。”

  林又生说不出话来,他指尖都冰凉了,心里却觉得很稳当,贺廷啸说的话他向来信,他说莫怕,死不了,林又生就觉得,他就还能活下去。

  好在是冬天,穿的衣裳厚些,好歹起了点缓冲作用,子弹偏了一点,没正中心脏。贺廷啸心里略微松了口气,早年战场上,他中了弹,条件差,没有医疗兵,他就是自己给自己把弹壳挑了出来。也不知道确实是他命大,还是走了狗屎运,伤口居然渐渐也就好了,一点后遗症也没留下。

  他看了一眼林又生,却觉得这一次肩上担子沉甸甸的,这次他背负的不是他自己的命了,而是别人的。他慢慢把弹壳挑出来,过程总是让人难以忍耐的,结果林又生居然硬是一声也没吭,死死咬住绷带,疼出了一头的冷汗,手攥着自己的衣服,骨节都发白。

  “松口!”贺廷啸抢过绷带,迅速把伤口包了起来,鲜血很快又染透了白色的绷带,沁出一点红。

  “莫得事了。”贺廷啸斩钉截铁告诉林又生,仿佛怕他不信似的,又说了一遍,“莫得事了。稳起,一会儿就带你回去。”

  林又生还是觉得手脚冰凉,但听贺廷啸这么说,便点了点头。另外那人也吓出了一身汗,此刻叫风一吹,又打了个哆嗦:“现在怎么办?”

  “打。往上打。”贺廷啸很快开口,“你给我打掩护,我背着他。”

  藏在这里总不是办法,而一旦能打过去,结束便结束了。战场上容不得瞻前顾后,总是该拼就要拼的。

  “行!”那人咬咬牙,帮着把林又生移到贺廷啸背上,扛起了三个人的枪,“跟他们拼了!”

  贺廷啸率先背着林又生冲了出去,他尽量直着身子,把林又生挡在身后。火药味、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,枪林弹雨下,他背着林又生爬上了血拼的山坡,像是背着年幼的四娃子,第一次爬上了他童年时最爱的大巴山深处。

  “莫怕。”贺廷啸对着背上的林又生喃喃,像是说给他听,又想是说给死在了十年前的四娃娃,“哥哥在,莫怕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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