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野

【巍澜】苦瓜(三)

     *第四世 警察巍×教授澜



03

 

 

“鸿蒙初开,世间分为天地人三界,天界最大掌管一切,人间即所谓的阳世人界,地即为阴曹地府。三界划定,无论天上地下,神仙阴官,俱都各司其职……不是,这都什么东西?”

 

“云澜,不得无礼,”坐上位的男人叱责了一句,不过语气却不像那么回事,男人已年过半百,平时对着下臣时一张肃穆的脸,哪怕眼下正在训斥坐在下位的少年,眉眼间此刻都显得有些温柔了,“都是过去的典籍,多少学点。”

 

被喊作云澜的少年颇为不耐的垂了垂眼,拉扯了好一会儿自己身上的锦袍华服,这才不情不愿的端着书继续读了起来。

 

“孟婆从三界分开时便已在世上,她本为天界的一个散官,后因看到世人恩怨情仇无数,即便死了也不肯放下,就来到了阴曹地府的忘川河边,在奈何桥的桥头立起一口大锅,将世人放不下的思绪炼化成了孟婆汤让阴魂喝下,便忘记了生前的爱恨情仇,卸下了生前的包袱,走入下一个轮回……哎,这都哪辈子的书了,地底下的事情,等真到了这什么奈何桥边再计较,现下学这些东西做什么?”

 

“这可不是空穴来风的事情,古书记载都是有来源的,我与你说不清楚——将军征战沙场十余年,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都听过见过,因此对这些东西了解颇多,”男人大约也是觉得自己这儿子实在不是个什么读书的料,也不强迫他了,心说放过他也放过自己,便直接站了起来,身后立刻跟上了一大群随从,浩浩荡荡就准备往外走,“你若不信,等将军回来了,你问问他便是。”

 

站起来恭送男人出殿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,一听这话霎时间抬起了头,一脸不可置信。

 

“将军?哪个将军?沈巍?别说把他召回来就是为了——”

 

男人没再理他,微微一笑,不等他把话说完,不过少倾,就带着人走远了。

 

赵云澜背着手站在殿门口不知叫什么名的树下,打量了好几眼一脸颓废坐回座位上的少年,又看了看富丽堂皇的大殿,心里啧啧称奇。

 

得,又做梦了,赵云澜心说,看样这次的“自己”还是个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皇子,倒还算是得宠,读书都得当皇帝的爹亲自来教,教不会就把打仗的将军喊回来让他教——都说红颜祸水,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儿子也是祸水的。

 

赵云澜伸手想从树上摘片叶子,手却一下子从树间穿了过去,他愣了愣,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梦里,讪讪地收回手,心里却仍在不停琢磨。

 

他刚才听见说将军叫沈巍……沈巍,这名字听起来并不特别,只是乍一听到,就总觉得心头有些泛苦泛酸似的。

 

赵云澜确信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,只是这没有由头的心悸是从何而来……

 

“……赵云澜?赵云澜?”

 

赵云澜睁开眼,就看见了小警察黑沉沉的眼睛看着自己,一脸严肃的喊自己的名字。

 

“咳……实在不好意思,”在警车上睡着实在不怎么光彩,赵云澜擦了擦嘴角,心说幸好没睡出口水来,“没想到睡着了。”

 

沈巍看了他一眼,见赵云澜还是睡眼朦胧的,也不知道刚才是做了什么梦,一直紧皱着眉头,沈巍犹豫了一下,就把准备拉开车门的手收了回来。

 

“外面冷,你刚睡醒,缓一缓再出去吧。”

 

 

大庆死活没想到,自己有一天会在自己单位看见赵云澜,本来还坐在椅子上,当即就吓得一下子蹦了起来。

 

“啊?老赵?!”

 

赵云澜瞪了他一眼,走到他椅子前面,大马金刀的一屁股坐了下去,两根修长的腿一伸,翘了个花里胡哨的二郎腿,颇有以前衙门升堂的老爷范,好像他才是兴师问罪的那个。

 

“啊什么啊,你说你怎么回事,挺大一人,净放狗屁——你不是跟我说你们派出所都是文明人吗?”

 

“啊?”大庆一头雾水,不知道赵云澜来派出所跟自己同事是文明人这两者之间,突然产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联系,不过他看赵云澜脸臭的不行,便立刻从善如流的扭头看向了把赵云澜带回来的沈巍,“领导,咋回事,怎么把我发小给带来……怎么,你赵云澜终于因为作风问题被举报了?”

 

“少抹黑我,”赵云澜顶着沈巍投来的探究目光,毫不畏惧,微微一笑,满怀自信的开了口,“难道太受欢迎是我的错?”

 

沈巍:“……”

 

“他就是你发小?”祝红一听就笑了,赵云澜本来就长得好看,虽然刚才两根眉毛皱着,看起来是个不折不扣的臭脸,也实在是戳中了祝红那颗久违的少女心,祝红坐得离他更近了些,就连说话时的话尾好像都带了一点暧昧的挑逗意味,“大庆只说你在龙城大学任职,怎么没告诉我们还是个帅哥教授啊?”

 

赵云澜颇为谴责的看了大庆一眼,好像是在说你怎么没重点说我很帅似的,不过大庆也属实没想到,这人居然一点时间都不浪费,在这么个即将问罪的空档里,还没忘了自恋一把。

 

沈巍却看着赵云澜嬉皮笑脸的模样皱了皱眉,他早在刚才在学校里找赵云澜的时候,就想到了这个心理系的教授极有可能就是大庆说的发小,甚至也是昨天分给自己苦瓜的那个人,不过倒是没想到前几天打人的那个也是他,眼下也不知道是因为赵云澜跟大庆熟悉还是其他什么缘故,反正眼下是看不出一丁点儿他不对劲的模样,让沈巍觉得有些陌生,一时竟然也不知该说什么,他没有跟人扯皮的习惯,更没见过赵云澜这样变脸跟呼吸一样熟稔的人,一时间居然卡了壳,只直愣愣的跟站军姿一样站在旁边,说不出话来。

 

“不是,究竟咋回事啊?”

 

大庆看了看沈巍,又看了看赵云澜,更懵了。

 

“你不说?好,那我说,哎——我先问一句,大庆,你们单位现在还时不时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,抗拒从严回家过年那一套?”赵云澜开口,话题立刻就被扯的没了边,沈巍这才反应过来,却开不了训斥的口,只能颇为严厉的瞪了他一眼,赵云澜这才老实了些——他倒也想保持自己在外面光辉的形象,尤其是在沈巍面前,于是把光速漂移的话题给拽了回来,“哎,行,我好好说,是这样,我今早上完课,从偏门出去的时候看见有几个小孩欺负我们学校的学生,我本来想上前跟他们好好说说,没想到一个个小混蛋跟吃了炸药似的,就吵了几句……后来有人报了警,来了那俩警察,非要把我一起带回去,还说什么非暴力不合作——不好意思,我再扯句题外话,这算不算热心市民被冤枉的典型案例,请问有精神损失费吗?”

 

“可他们说你之前打过他们,”林静早就把那几个小孩的口供都记下来了,眼下一下子就指出了被赵云澜含糊过去的重点,“吵了几句能有什么事,再说了,热心市民还用得着偷跑?”

 

赵云澜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菜色:“……”

 

祝红没忍住笑了一声,随即又捂住了嘴巴,心说没想到有朝一日,赵云澜还能吃瘪。

 

下一秒她反应过来,心里纳闷,明明今天才认识的赵云澜,上哪儿来的这种久别重逢的语气?

 

“我一堂堂正正的人民教师,给人看见被警车带走了,会有什么影响?饭碗丢了怎么办,你养我?”赵云澜这人,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,只能说他有做学问的脑子,没做学问的人品,脑子转的是快,脸变得也快,眨眼的功夫就找到了对策,不过话是这么说,他本人倒是一点受影响的感觉都没表现出来,说来也觉得他实在厚脸皮,被一群人民警察围观,居然还能气定神闲的把座位转了个圈,冲大庆勾了勾手指,“你差不多该下班了吧,一会儿走的时候把我捎回去。”

 

只是他的动作潇洒中带了一丝刻意,刻意里又带了一丝勾引,身上该弯的地方弯的好看,该直的地方又透着一股子硬朗,大庆看了看赵云澜,又看了看正对着赵云澜,能看清赵云澜全貌的沈巍,沉默了。

 

以他对赵云澜入木三分的理解,他就知道,赵云澜这是看见沈巍长得好看,上了头,对美色的垂涎又占领高地了。

 

只是他不懂,既然赵云澜是当事人,怎么就跟在隔壁审讯室坐冷板凳的那几个小孩待遇不同。

 

靠他瘠薄的想象力,大庆悄悄看了一眼脸上依旧不温不火,但眼神却分明一直盯着赵云澜的沈巍,有些不敢相信,心说难道平时板正得过了头的沈巍,又跟赵云澜这只花孔雀看对了眼?

 

哎,不对,大庆顿住了,挠了挠头,心说我为什么要说又?

 

“你做完笔录再走,”沈巍这时才不冷不淡的开口,也不知道是真没发现,还是顺势而为,总之是一脚踩进了赵云澜设下的圈套,“我把你送回去。”

 

“哎,行,”赵云澜连想都没想,笑眯眯的一口应了下来,“怎么写,你教教我?”

 

大庆算是服了,心说赵云澜咋回事,怎么还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占冷血沈巍的便宜?

 

祝红想趁机扑上去,正好跟赵云澜拉近一下心灵的距离,没想到却被沈巍抢了先,沈巍手一提,就把赵云澜从座位上拉了起来,领着他去了隔壁的审讯室。

 

 

东辖区派出所大院就是个三进四合院,从这个屋出来,无论去哪个屋都得从院子里走,虽说屋子里暖气挺足,不过外面料峭寒冬,一从屋子里出来,赵云澜还是没忍住哆嗦了一下——他这人太不着四六,又不怎么讲究,大冬天的也只里面穿一件薄毛衣,外面套一件大衣了事,倒是典型的无人关爱的骚包单身汉标配——沈巍看了他一眼,犹豫了一下,最后还是没说什么,把赵云澜带到了一扇防盗门口,推门进去,里面倒还坐了不少人,一个个的都埋头写着检讨,一见有人进来,都抬起了头,先看见了前头的沈巍,都忍不住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,这才又看见了后面的赵云澜,戴着眼镜文文弱弱的男生眼睛都放光了,半是欣喜半是羞涩的一声“赵教授”就喊出了口。

 

结果没等赵云澜说话,那俩小混混都“卧槽”了一句,然后指着他就冲沈巍喊了起来。

 

“是他,就是他!之前也是他打了我们!”

 

“赵教授不是那种人!”戴眼镜的小男生大约挺崇拜赵云澜的,极力维护赵云澜的名声,“你们血口喷人!”

 

“放屁!你看我脸上的伤,你看你看……这就是证据!”

 

几个人你来我往的吵了起来,沈巍捏了捏鼻梁,有些头疼。

 

“哎,行啦,”赵云澜倒没觉得什么,走过去拍了拍小男生的肩膀,让他冷静下来,然后毫不客气的拍开了那两个小混混的脸,颇为嚣张的挑了挑眉,“吵什么?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,撞了我还不给我道歉,白费了我一盒苦瓜……我打你俩不应该?”

 

什么暴力教育,白瞎了人民教师的身份,沈巍听不下去了,走过去拉着赵云澜坐到了另一张桌子旁边,从抽屉里摸出了纸跟笔递他。

 

“写吧,”沈巍在他旁边坐下,“有不会的问我。”

 

被要求自食其力写检讨书的小混混跟小男生:“……”

 

写检讨的环境远远没有赵云澜想象的那么温馨,不过失望归失望,他写笔录的速度到因此快了不少,三下五除二写完,把笔一拍,出了一口气。

 

“写完了,走吧?”

 

沈巍也没指望赵云澜一笔一划把字写的多好看,看着写的差不多便点了点头,站起来就想先送赵云澜回去。

 

“赵、赵教授……”

 

小男生赶紧在他走之前挡在了赵云澜面前,脸色有些发红,扭捏了半天,才嗫嚅着说了句谢谢,然后就一脸期待的看着他,眼神格外的发亮。

 

“谢什么,你是我的学生,应该的,一会儿回去好好休息一下。”

 

赵云澜极其自然的笑了笑,却没再跟刚才一样去拍他的肩膀,只对着他点了点头就站起来走了,毫不拖泥带水。

 

小男生眼神黯了下来,脸色有些发白,整个人都散发出了失落的气息,却也没再说什么,只默默地又坐了回去。

 

沈巍看在眼里,也不知道在想什么,抿住了嘴唇,跟着赵云澜走了出去。

 

赵云澜跟着沈巍上了车,看着沈巍的脸色倒也不算坏,只是跟刷了层浆糊一样僵着,他本来还想开几句玩笑,这下看起来也不怎么合适了,只好状似无意似的试探。

 

“脸色不好,不舒服?”

 

“没什么,”赵云澜的话问得过于自然了些,熟稔地仿佛两个人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似的,沈巍下意识就飞快的回了句没什么,这下赵云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,两个人沉默了会儿,只能听见车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,沈巍抿着嘴,其实刚说完他自己也愣住了,顿了好一会儿,借着看反光镜的动作悄悄看了一眼赵云澜,这才跟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了口,“我听刚才听大庆说你平时……什么作风问题……”

 

“怎么,人民警察还管这个?”赵云澜心里觉得好笑,有意也想顶他一句,果不其然就看见沈巍噎了一下,又抿起唇不说话了,好像是要把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给缩回去似的,赵云澜原来就只想逗他一下,于是赶紧给他递了阶梯,只是语气揶揄,“大庆那张嘴没遮没拦的,我可是二十一世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,别的不敢保证,但绝对不出作风问题。”

 

沈巍想起了刚刚赵云澜有意跟那个小男生拉开距离的动作,没计较赵云澜意有所指的语气,难得觉得赵云澜说了句实话。

 

“怎么,你以为我连自己的学生都——”

 

“我还听说,你最近遇到了灵异事件,”赵云澜有意想揪着刚才的事做文章,沈巍却不想继续那个话题,正好想起了之前大庆说过的话,干脆丢了出来转移话题,“那是怎么回事?”

 

“倒也不是灵异事件,”赵云澜看出沈巍想转移话题,又无奈又好笑,不过倒也捧场的跟着沈巍说了下去,他凭借自己的多年经验,坚持觉得之前几天是因为自己大脑皮层过于发达,要么就是潜意识里出了问题,总之不应该划到灵异那一块去,“就是最近睡觉不大好……哎大庆那张破嘴,他在你们办公室怎么什么都说?”

 

“睡觉不好是指?”沈巍心里一紧,感觉脑子里一瞬好像闪过了什么,不理会赵云澜的嘟嘟囔囔,追问了下去,“你是不是……也做了些奇怪的梦?”

 

“是有点儿,”赵云澜心说做奇怪的梦也没什么奇怪的吧,不过又想起梦里那两个跟自己长的一个样的小孩,迟疑了一会儿,还是点了点头,“不过做梦么,难免都是奇奇怪怪的……”

 

赵云澜话说到一半,才回过味来。

 

“……你也这样?”

 

沈巍点了点头,心里本来还有些担忧,结果赵云澜下一秒就笑了起来。

 

“这位人民公仆,”赵云澜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初月模样,叫人一看就跟要溺进去似的移不开眼,“你说我们是不是格外有缘,连做梦都这么有默契?”

 

沈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,几乎要被赵云澜给气笑了,心说自己这么着急,这人怎么只会插科打诨,结果没等他开口,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,沈巍开着车不好接电话,便让赵云澜从他口袋里摸出手机,赵云澜倒也不怕生,伸手一摸把手机拿出来,捎带着警察证也掉了出来。赵云澜顾不上捡,只能先把手机往沈巍眼前一送,沈巍这才看见屏幕上显示着“楚恕之”三个字。

 

“接,”楚恕之最近一直在警局办事情,沈巍一见是楚恕之,心说大约是出了什么事情,“开免提。”

 

“组长?我楚恕之,”电话接通的一瞬间,对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,背景还吵吵嚷嚷的,大约是在警局忙活什么东西,“最近有起连环杀人案,高队长说现在就成立重案组,让你带人来开会,我听那意思,西区那群人今年大概是没戏了,还说让你多带几个人。”

 

每年龙城警局都从各个派出所抽人组成重案组,破的一般都是比较重大的案子,等案子过去,重案组也就解散了,只是每年这种大案也遇不到几起,因此除了每年成立重案组的时期,沈巍也就只能待在派出所里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倒也不是有意分出个三六九等,只是重案组跟派出所的气氛实在是相差甚远,所谓吃惯了鲍鱼也想吃点小咸菜,想他们这种只吃得起小咸菜的,自然也希望偶然吃上一顿鲍鱼龙虾尝尝鲜。

 

赵云澜对他们这些事情没兴趣,反正开着免提,干脆把手机扔到了沈巍腿上,自己低头去捡沈巍的警察证,捡起来也不还给他,而是自己翻开看了起来。

 

赵云澜一直对自己的证件照挺满意的,觉得等闲找不到跟自己一样证件照也帅气逼人的,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沈巍这张证件照拍确实好看,虽然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,透过镜头都能感受到一种冷美人的气息,还是让赵云澜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。

 

下面写着沈巍的个人信息,赵云澜这才看见了这个美人警察的两寸证件照下面的名字,写的是“沈巍”。

 

赵云澜愣了愣,嘴里念叨了几遍这两个字,一瞬间忽然忘记了刚才梦里“自己”提到的那个将军叫什么了。

“怎么了?”沈巍打完电话,就看见了旁边赵云澜皱着眉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“没什么,”赵云澜冲沈巍笑了一下,摇了摇头,岔开了话题,“工作?我看是老楚打来的。”

“嗯,一会儿去开个会,”好像没人注意到赵云澜对楚恕之的称呼,沈巍自然的接了话,轻轻点了点头,就跟认识已久的两个人聊闲一样,甚至没由来的,一股熟悉的不行的感觉涌上心头,“不着急,我先送你回去。”

赵云澜点点头,没再吭声,只把沈巍的警察证又给放了回去。


案子本来不是什么大案,一开始只是一起杀人案,归入了普通的刑事案件,警局接这个案子只是因为尸体有些奇怪,东西辖区的派出所没这个条件,接不了罢了,而恰好楚恕之对这方面颇有研究,警局也不客气,跟沈巍说了一声就把楚恕之给借走了,沈巍还以为以老楚的经验,不用两三天就回来了,没想到这都过去了两个多星期,老楚这人活像是住在了警局,一次也没回来过。

楚恕之也是心里苦,他在东辖区大院呆惯了,被安逸的生活腐蚀得彻彻底底,从心底里觉得每天处理点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相当不错,若非每年的重案组,他才不愿意往警局跑,这次警局直接来请人,他还心想着速战速决,结果没想到的是,第一个尸体着实有些奇怪,还没等他捣鼓明白,没过几天,有一具尸体出现了,派去现场的警员看完之后,就给楚恕之打了电话,说是跟上一具尸体有异曲同工之“妙”。

妙在何处呢,妙就妙在,两具尸体都是被剖开了腹腔,第一个被挖走了肾脏,第二个,则被挖走了心脏。

 

饶是楚恕之见过不少尸体,还是被恶心的不行,本来还想着快结束这边的案子,赶紧回东辖区大院岁月静好去,结果今早又来了一通电话,说是第三具尸体也出现了——得,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连环杀人案,想回东辖区?行,把东辖区派出所的人都叫来,就地成立重案组吧。

 

于是楚恕之对着案发现场的尸体,捏着鼻子,按着有点躁动不安的胃,拨通了沈巍的电话。

 

挂断电话之后,楚恕之对这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发愁,心说妈耶,未来一段时间咱们可就要朝夕相处了兄弟,他对着尸体嘟嘟囔囔了一会儿,一个小警员就来喊他了:“楚哥,你们组长来了。”

 

楚恕之这才胡噜了一把头发,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走了出去,他一出去,这下臭味熏天的地方彻底没人愿意靠近了,因此也没人看见,地上一样被开膛破肚,少了肝脏的尸体突然剧烈抽搐了一下,让人无端想起了末日影片里的行尸走肉,只叫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变成丧尸了似的,但一阵抽搐之后,尸体停了下来,好像又陷入了永久的沉默。

 

 

“干什么?!”阴差顶着一张惨白的大脸——倒不是吓得,他们阴差都这个形象罢了——对着另一个破口大骂,“多少年的老本行都干不好,想尝尝被忘川河里的铜蛇铁狗咬是什么滋味了?”

 

“失误失误,”另一个阴差也顶着一张大白脸——他是真被吓得,刚才要是真把手里这只鬼魂放走了,估计他这条小命也不长久了,这么一想,他便把手里的索命锁握得更紧了些,索命锁拿头系的鬼魂差点因此魂飞魄散,“真吓死我了,这鬼怎么力气这么大?”

 

“噫,死得那样惨,任谁也意难平,”刚才那个看了看倒在地上,嘴里却还在狂吼的鬼魂,想起他死前的模样,心里戚戚然,“唉,近年来的鬼魂越发难控制了,命也不好勾来……今天这样的,最近好几次了吧?”

 

“是啊,今天差点脱了手,万幸拉回来了,”阴差引着鬼魂走过鬼门关,前面前一条灰扑扑雾蒙蒙的路,只剩下了铺天盖地的潮湿阴冷,路边开着几朵只见花不见叶的花,饶是察觉不到寒意的阴差,也忍不住搓了搓肩膀,“地府也是一年比一年冷了,这黄泉路也越来越看不清了,唉……”

 

两个阴差唉声叹气的,拖着鬼魂上了黄泉路,行十余里,至一河水,宽广不过数尺,流而向西南,河中其水皆血,腥秽不可近——便是忘川河,俗谓奈何,因河上有桥,故名奈河桥,桥身险窄而光滑,分为上中下三层,桥下血河里虫蛇满布,波涛翻滚,腥风扑面,若是恶人鬼魂堕入河中,即为铜蛇铁狗任争餐,永堕奈河无出路。

 

“去吧!”阴差勾着那鬼魂往桥上走,到了桥头阴差便住了脚,看那鬼魂浑浑噩噩走上去,便念叨了几句,“轮回路上走一回,投胎转世到人间,下辈子别做人了罢!”

 

鬼魂走了中间善恶兼半那一层,无妄无灾过了桥,阴差见状又忍不住叹了口气,踩着忘川水轻飘飘就过去了。

 

“既不是大恶人,死的又那样惨,下辈子不要再投胎做人了……”

 

“来世入什么道还未可知呢,”桥那头有名年轻美妇人,穿一身紫色薄纱,居然毫不畏惧黄泉尽头的极寒,只见她从脚边的大锅里拿出一个碗,轻轻一晃,碗中凭空出现了一碗血水,仔细一看,倒是跟忘川水一模一样,然后笑盈盈的递给了满脸迷蒙的鬼魂,“喝吧,喝完了看一眼三生石,就该入轮回了。”

 

鬼魂接过来,跟懵懂婴孩似的,盯着美妇人看了好一会儿,终于清明了过来,把碗往地上一摔,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,鬼魂的吼叫格外阴冷狠厉,阴差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,只有美妇人面不改色,手一挥,地上的碗便又到了她手里,只是碎了一个角,那两个阴差这才发现,灰扑扑的碗上缺了两个角,一个已经被磨圆了,另一个是刚才新摔的,棱角还锋利,美妇人抚着碗沿,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

“你倒是个心智坚强的……”美妇人的语气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怀念,两名阴差却被她的语气冷得抖了三抖,这美妇人乃是孟婆,平日里总是笑盈盈的,能过了桥的鬼魂都非恶人,乖乖喝了孟婆汤便轮回去了,孟婆也从不为难他们,不过谁也不知道孟婆站在这里多久了,饶是她平日里对其他阴差鬼魂客客气气,却也没人敢对她放肆,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笑意从孟婆脸上褪去,一时间都拿不准孟婆的心思,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,结果却只见孟婆叹着叹着,又笑了起来,“罢了,你也不是第一个了,我见过比你更不讲理更无赖千百倍的,最后还不是……”

 

“你随我来,”孟婆一牵紫色裙纱,引着鬼魂到了一块大石头前面,鬼魂往前一站,石头上便密密麻麻写满了字,仔细一看,居然都是生前与认定下的约定,鬼魂看着看着,呜呜咽咽哭了起来,只是魂魄无泪,只能嚎的声嘶力竭,乍一看居然有些滑稽,孟婆这才幽幽开口,“奈何桥下几千丈,云雾缠绕,等待来生是什么道,谁也不知,来生的约定,只是此生的一种后续,来生的相见,只是一种重新的开始……去吧。”

 

两个阴差便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宁死不屈的鬼魂,乖乖喝了那碗孟婆汤,闪身跳进了轮回里,心里顿时佩服的不行,你一言我一语的对着孟婆夸了起来,夸完了又说轮回也不过如此,不过前世今生罢了。

 

“喝过了孟婆汤,已经把所有都忘了,哪里来的前世今生,”孟婆盈盈笑着,把碗小心又放回了大锅里,“奈何桥,奈何桥,奈何前世的离别,奈何今生的相见,无奈来世的重逢,命运弄人,是拼了命一辈子也违抗不了的,人如此,神也如此……这才是最可悲的。”

 

小阴差懵懵懂懂的,孟婆也只是随口一说,不指望有人听得懂,便又对他俩笑笑,把人赶走了。

 


      —tbc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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